因果循环,皆有定数


自隋唐开始,僧侣中擅长书法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他们的书法成就,特别是草书成就,为我国书法艺术史涂抹了亮丽的一笔。这其中,少不了唐代高僧怀素禅师的典范作用。

这位高僧常常醉里醒、醒里醉,却被奉为楷模。这背后有着怎样的传奇?
勤写苦练小庵中
湖南永州,一座小小的庵中,一位出家人拿着剪刀,正看着眼前的芭蕉发愁。 那芭蕉叶刚刚展开不久,滴翠凝碧,光润可爱。
这位僧人名叫怀素,他正打算把芭蕉叶剪下来,以叶代纸,用来练字。但是大的芭蕉叶已经剪光了,这新发的叶子又未免小了点。
为什么好好的纸不用,非要用芭蕉叶写字呢? 因为怀素用不起纸。

怀素家贫,自幼便出家为僧,成为南禅宗弟子, 参禅之余,怀素对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他写起字来,不停不歇,用坏的笔头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。 如此一来,哪里有那么多纸给他用呢? 不过,这可阻止不了他对书法的热爱。 他琢磨来、琢磨去,想到了用芭蕉叶子练字的方法。
于是,他在小庵中,种满了芭蕉树。 在湖南的水气氤氲下,芭蕉树开枝散叶,遮天蔽日。 怀素于是给小庵起名“绿天庵”。

“庵”原本指的是僻静之处的僧人草屋,汉唐以后才渐渐为尼姑专用。 但是芭蕉叶剪下来之后容易枯萎腐烂,所以渐渐也不够用了。

怀素想了想,又去找了个旧托盘,一块方木板,重新刷上漆,然后在上面练字。 由于漆面光滑,写完的字可以冲刷干净而不留痕迹,因此可以反复使用。 况且上了漆的托盘、木板,不会像芭蕉叶那样轻易腐烂, 就这样,他等于给自己造出了木制版的“万次水写布”。
可是日久天长,漆面渐渐被怀素磨秃了。到后来,托盘、木板竟然被磨穿了。
斗转星移,芭蕉绿了又绿,怀素的书法渐渐有了名气, 当时的文学家韦陟见到怀素的书法,赞叹道:“此沙门札翰,当振宇宙大名。”这个和尚写的书法,会闻名海内外的。
这样的赞赏,对于年轻的怀素来说,不可谓不高。 然而怀素听了,不仅没有欣喜若狂,反而突然想到:“我写了这么久,都没有人指导我,不如出门去寻访名师。”
就这样,他挑着书箱,拿着锡杖,离开了芭蕉浓荫下的绿天庵。
拜师学艺云山外
小有名气的怀素,从狭小的绿天庵中出来,向辽阔的山川中走去。 这一番旅行,颇为不易, 交通不便、住宿不便、饮食不便,蛇虫鼠蚁于无声中出没,豺狼虎豹在昏暗处窥伺。 但有一点好处,那就是够原始、够狂野、够自然。
瀑布飞泻,突入静潭;江河奔涌,渐入平原;黑云压山,忽而飘散。 日升月落,苦寻名师的怀素终于遇到了邬彤,草圣张旭的弟子。
邬彤说,师父张旭曾经告诉过他,写草书时要如“孤蓬自振、惊沙坐飞”。 对于这两句,书法界历来有不同的解释,但有一点是公认的,那就是: 草书无定势,要顺心而写。
邬彤的话,犹惊雷贯耳,如醍醐灌顶,让怀素一下子呆住了。 来时路上的一幕幕,电光火石般闪现在怀素眼前。 那飞瀑、那急湍、那流云,如果有心,可不都是顺心而为吗? 好一会儿,怀素才大喊了一声:“我明白了!”
从那以后,他笔走龙蛇,渐渐有了狂草的风范,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,多少人以见他写书为荣。

当年,他听了韦陟的赞赏,不仅没有飘飘然,还产生了拜师的想法。 如今,世人对他的追捧,同样没让他骄傲自大——他决定继续拜师。
于是他辗转找到了书法大师颜真卿。
颜真卿知道他是邬彤的弟子,便对他说:“学书法,一定要有自己的心得。当年张旭观察公孙大娘舞剑,让书法有了低昂回翔的姿态。邬彤自己有什么心得?”
怀素说:“他写字像古钗脚,笔锋很像古钗折断后的断面。”
谁知颜真卿听了,背着手一连走了好几圈,边走边笑边摇头。 自此好几个月,颜真卿都不愿意和怀素讨论书法的事。 怀素只好向颜真卿告辞, 颜真卿却不急着让他走,而是让他坐下来聊一聊。 只听颜真卿说:“你就光知道学古钗脚,不能学学屋漏痕吗?”
所谓屋漏痕,说的是旧时土屋,经雨水长年冲刷形成的痕迹。 这种痕迹,虽不似流水那么欢畅,但自有凝重的自然野趣。
怀素又呆了呆,忽然站起身来,一把抓住颜真卿的手,连连说:“我明白了!”
颜真卿笑道:“你明白什么了?”
怀素说:“往年我观察到夏云多奇峰,就常常向云学习。夏云因风变化,从无定势,从来都是自然的模样。”

颜真卿感叹道:“哎呀,草书的玄妙之处,终于有传人了!” 从此以后,怀素的草书又有了一次飞跃。 但他依然并未就此止步。
挥毫泼墨酒醉后
怀素精益求精的态度让人惊叹。 他深知草书的精髓在于“自然”二字,可是如何能更自然呢? 人生在世,如何能顺心自然又不伤害到别人呢?
这时,南禅宗的教义帮助了他, 和北禅宗强调打坐、静修、苦修不同,南禅宗清规戒律较少,更强调顺应本心。 怀素不是一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僧人,他既喝酒也吃肉。
他发现,每当他似醉非醉之时,他便会忘了所有清规戒律,满心只有想要书写的迫切愿望。 只要看见空白的墙壁、器具、甚至素色的衣服,都情不自禁地要写上字去。
那时的他,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一众王公贵族之家。 家家都急忙粉刷墙壁,准备空白屏风。 晚上等怀素吃饱喝足之后,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快速写满墙壁、屏风。 对于他的观众来说,这既令人兴奋,又令人失望。

无数的人早早就来到他要写字的地方,迫不及待地等着他拿笔开写。 然而,一旦他开始,又总是结束得太快,以至于大家感觉还没来得及看。 白如月光的墙壁,霎时间游龙惊蛇般覆上墨黑的字迹。
人们不肯离去,都挤在那里看字, 看着看着,却发现这醉僧之字,竟然有涤荡心中愤懑、烦恼的功效。 只见这些字,虽是醉后所写,但既不丑、也不怪。 有狂野奔放,却无扭曲癫狂。 沉浸之中以后,俨如观赏了一场佛界盛景。
有人曾这样描述:“佛音琅琅中,如见百千亿万法驾浩荡而下、旌幡森列,弥漫云天、虬螭骖驾,飞舞虹霓、忽然以电闪雷鸣作狂禅狮子吼、定睛看时,万法归一、朗月中天万籁寂,朵朵莲花开海宇”。
怀素的字,能让人心胸开阔,忘却恩仇,最终拈花一笑。 怀素之醉,醉得尽兴,醉得有风度。 骇浪滔天之后,一切归于平静——风淡淡、月溶溶。 这种风格,时间愈久,愈见醇厚。到怀素老年时,已至化境。
怀素被后世称为“草圣”,与上一代草圣张旭并称“颠张醉素”。 这一切,得来不易。 不明真相的人,以为他只是个烂醉如泥的书法艺术家。 了解他成长历程的人才明白,醉写狂书背后,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。 恰如武松之醉打猛虎,非醉也,而是武艺高强,深不可测。
有意思的是《高僧传》中并没有他的名字。 因为怀素于佛法佛理,并没有留下什么论述,即便是他的草书作品,也极少有佛经。
但当时及后世却认为他是“僧之英者”,并且唐代很多僧人书法家对他推崇备至。 怀素之前,高僧中也有善书法的,但是数量不多,怀素之后,高僧书法家,特别是草书大家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, 甚至还有不少被称为草圣的,他们的书法作品价格也高得令人咋舌——“价值万金”。
后世认为,怀素虽然没有明确讲过佛理,但是其狂草书法已将南禅宗那顺应本心的宗旨,阐述至化境。
高僧者,已大象希形。
怀素这一生,让人感慨良多。 他不守清规,却遵循本心。 他烂醉如泥,却创造出绝世作品。 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,他为了心中热爱,所做出的不懈努力。
其实,真正厉害的人,都在不动声色地努力。人前云淡风轻、毫不费力,人后坚持不懈、拼尽全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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